poetyip | 02 六月, 2015 21:38
家族紀歷(4)
葉英傑 詩號:1180a
媽媽
洗衣店店員
在洗衣機的轉動中
開始一天
媽媽有很多熟客
像那說廣東話說得像普通話的黃太
媽媽有時會忍不住
用普通話跟她說上幾句
有一婆婆,每天定時到來
只有媽媽能招呼
她們說起客家話來
彷彿婆媳閒話家常
一次有印尼女傭來了
老板娘無論如何都聽不懂她說什麼
媽媽,忍了很久終於出手
搞定了
所有人都很吃驚,為什麼
媽媽會懂得說印尼話
這裡有一位語言大師
媽媽顧左右而言他。
印尼話永遠是我們的背景音樂
小時候吃飯,或睡覺
總聽到媽媽用印尼話
呵著,或喚著
外公在排華之前帶她離開;坐船
好像剛好在國慶前回家
但接下來是上山,下鄉,學插秧,雙腳
長時間浸在淺淺的水裡,彷彿不會再抬起
外公趕著申請媽媽出來
申請到了,就到田地
把媽媽抓走
領著她來港
媽媽透過大舅認識爸爸,結婚,生下我和妹妹
學縫紉,把衣料帶回家
推著衣料在縫紉機上前進,塑造它們的形態
再把製成的衣服送走,成就它們
工廠裁員後,媽媽找到洗衣店的工作
每天安排著,把顧客骯髒的衣服
抓進洗衣機,看衣服在漩渦中找方向
期間又和顧客談起各地的天氣
2015年2月3日至3月14日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我的新書《尋找最舒適的坐姿》已經出版。石磬文化事業有限公司出版,售價80元正。
如果要購買我的《尋找最舒適的坐姿》,各位可去三聯、中華、商務及序言書室找。如果網上的話,可以在這裡買。
我在2014年8月10日有新書發佈會。新書發佈會的錄音,如果各位仍有興趣聽,可按這裡。註:版權屬序言書室的。
poetyip | 21 五月, 2015 21:55
這首詩改列到四個版本,這個版本是最「緊湊」的版本,所有廢話都變成有機的,現在詩更像樣了。
家族紀歷(3) 葉英傑 詩號:1174d
爸爸有三個媽媽。在家
他排行第五;他還有一個弟弟。
那時候,擁有這麼多兄弟
是傳統,也是需要
媽媽們痛快地忙不過來。
爸爸身份證上寫著的出生年份是
1945年,日子是8月15日(就權當中秋)。
他其實不肯定
他出生的時候
讓人雞犬不寧的仗
其實打完了沒有。或他
是不是,他媽媽在廚房
忙這忙那,準備
中秋節的飯菜時
動起來。
那時候,爸爸和他兄弟們
常通山跑
玩兵捉賊或什麼的;
知道要避免什麼懲罰
就要趕快躲得老遠。
每次春節一定要先到大伯家拜年
二伯就住在隔壁,如果四伯都來
他們的話題就會是,他們的兒女
他們的兒女都在老遠的外地
靜靜長大。
印象中,我小時候
隨爸爸去過家鄉一次,為了
讓人在族譜裡找到我;我彷彿
到達村裡其中一條街,所有剩下的人
都走出來迎接我們,不斷摸我的頭。
每次中秋,爸爸
雞,海參及蠔鼓,還有髮菜等
飯後,他還要我們一起去附近的維園
坐在草地上,努力在這秋風乍起的晚上點亮燭光。
2014年8月9日至8月17日成
2015年5月20日四改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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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etyip | 29 四月, 2015 21:47
地產經紀 葉英傑 詩號:1178
她首先會說到,陽光
照進單位的方向。
開揚,妳可以俯視四鄰。
房子的牆壁實淨,可以隔開
人家各種聲音,嬰兒的哭鬧
有落地窗讓你欣賞日出,假如妳
在適當的時候醒來。
走出露台看個清楚吧。露台比較小,兩個人的話
要緊緊地依偎在一起。晾衣就算了
就在客廳吧?客廳相比露台大,能躲過外人的目光;
這是一家正方形的房子,合風水。天花
沒有橫樑,身體健康。
有兩個洗手間,還有工人房
所有人的需要都照顧到;
她最後會介紹這裡的廚房
她深知其中的重要性;
廚房已經有各式廚具,那些廚櫃
開合很暢順,內裡間隔實用,妳可以
依自己意思,構建櫃子裡的秩序;
龐大的洗衣機仍可找到位置,而妳依然有
轉身的空間。這裡還有抽氣扇,盡力把油煙
排拒於屋外;甚至還有小小的工作臺
讓妳做飯菜,只要妳下定決心進來。
廚房就在一進門的右邊
如果他難得準時回家
妳在廚房就能聽到,他在大門外
鑰匙在門鎖上刮擦的聲音
妳可以趕得上
走出廚房
在他開門後
定必發現妳。
2014年12月9日至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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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etyip | 28 二月, 2015 11:31
不知不覺,這是我第四首有關去年東京旅遊的詩。這一輯東京詩都是我比較滿意的作品,4首詩各有不同面貌。
這一首詩中說的事,按時序是四首詩中最先發生的。再回看,也發現這四首東京詩剛好是倒敘寫的。和第三首一樣,我也是沒有完全配合的照片。畢竟沒可能每次都能事先知道自己會寫某一場景吧?但不要緊,上圖中間的就是我住的酒店,是「Sunshine City」,而這是我在酒店旁的觀光塔拍的,看起來也塔調的。而最特別的是照片中拍不到任何人(車也不多)。拍的時間沒記錯的話是星期一早上,而酒店對出其實是一個公園仔。想想那個時候所有人都在上班,街上原來是這個樣子,也很可佈的。
往酒店的路上 葉英傑 詩號:1179
到了池袋,離開
地車站,拖著行李
讓狹窄,只一人寬的自動電梯
帶我上地面。人潮不斷向我湧來,這是黃昏
他們衫領都打開,領口左右歪斜。黑色西褲上的褲骨
是否仍在?我拖著行李走,行李
在凹凸不平的路上左右跳動;
滾輪發出聲響,那聲音,讓我與四周
這麼不搭調。我嘗試慢慢走,減輕發出的聲音
保持走直線,努力把行李箱收近身邊。
酒店在這條步行街的街尾,商店的燈光
開始亮起。街角有鞋鋪,鋪面很小,人們就在鞋鋪外
彎身,把鞋脫下,匆匆換上另一雙,看合不合腳
舊的就這樣擱在路旁,很容易就會被路經的人踢開;
時裝店門外的巨型電視,播放著時裝表演
模特兒踏步走著,沒有什麼表情,到了舞台盡頭
就回身走,走的時候要小心節奏和走向,要配合
迎面而來的人。
第二天我一大早醒來,很快就離開酒店,開始我的行程。
街上很少人。商店還沒有開門;我在路上走
有時走在行人路上,有時走在路中心。
離開酒店就聽到有音樂,從前面傳來。
那時裝店門外的巨型電視一直沒關上,時裝表演
一直沒有停下。音樂從裡面發出來
這麼響亮,為什麼我昨晚沒有聽到;
裡面仍然是他們走貓步
鼓動的節奏下,他們的鞋子在電視框邊緣
一下一下踏著、迴轉,他們臉上
沒有什麼厭倦的神情;
舞台下有人跟著音樂點頭、拍掌
音樂這麼強勁,響徹整條街,直到
我抵達地車站,仍然能夠聽得清。
2015年1月15日至17日
東京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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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etyip | 28 元月, 2015 22:10
這是我有關去年東京旅遊的詩的第三彈。這一首詩唯一的問題是,照片不是池袋拍的,是前年大阪拍的,而且照片看上去只是接近我的題材而已。因旅遊時沒想到會寫這題材的詩……
還有第四彈的東京旅遊詩,要等下個月才能發。
在池袋尋找吃晚飯的館子
葉英傑 詩號:1177
離開機場,到達酒店,已開始夜了。
我們出去尋找吃晚飯的館子
媽媽不喜歡吃魚生,妹妹
不想第一天吃燒肉。怕熱氣,咳嗽
妹妹發現不遠處有吃蛋糕的館子
點子很新穎。我們看見櫥窗上
一塊塊的蛋糕,等待切開。
不如去吃意大利菜?妹妹
指著轉角的意大利餐廳建議。
我想像,那些意大利廚師
從老遠的地方過來,努力迎合這裡的需要。
在另一條橫街我找到一家中華料理
門外的玻璃櫃裡面是各種麵食的模型
在那裡展示,凝固某一種美
還有更多的食店,在樓上,我們只能
透過地下的招牌,顯示的樣式
掀起對某種味道的欲望。
其實,我一直留意到的是,中間有些
店子,招牌很性感,惹人
遐想。那些店子
就在那些食店旁邊,那麼平常
在樓上,或樓下,反正
就在眾多食店中間。
那些店子外
都展示著女孩的照片,在櫥窗裡
排列,旁邊儘可能有斗大的文字介紹
她們永遠向外面的人微笑
間中有顏色燈泡,發著光,圍著
展示的照片
作點綴。
2014年11月2日至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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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etyip | 25 元月, 2015 22:31
江戶東京博物館
葉英傑 詩號:1176b
他們移動的場景,被記住了
他們交談,進行活動
穿上那個時代的服飾,被記住了。
進入博物館,穿過那條重現的橋
首先進入眼簾,就是
那些人偶。
他們專注自己的生活
外面,沒有什麼事在發生。
他們撥開門簾,走到街上,向一個方向走
有光照著他們。人做的光
定時亮起,定時閉上
創造他們作息的時間;
我們在圍欄外看著,透過
介紹,知道他們以後
會被捲入什麼;
明治維新。然後是
戰爭;他們會知道
有很多東西掉落他們身邊,炸開
所有事物都變調
他們只能聽著掉落的聲音去反應。
現在,他們如常在街上叫賣,如常
慶祝節慶,他們的孩子如常學習
孩子降生的時候
大家圍在一起,呵護他
等待他長大,擺出眾人心中理想的姿勢。
2014年10月5日至12日,記東京旅遊。寫於「雨傘運動」進行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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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etyip | 31 十二月, 2014 21:40
這一年的最後一天,我再一次對我2014年看過的書做盤點。這裡有兩張相,第一張是早幾天拍的,中間有帕斯的《太陽石》,但這幾天買了Michael Connelly的偵探小說,結果帕斯被我割愛了,我又不想再拿書出來拍,所以……
1. 《尋找最舒適的坐姿》,葉英傑,石磬
老實說,我實在不能說我的書對自己不重要,或此書不好看。況且這本書的確是對我很重要的書,令我對自己的作品回復信心,所以其他書,對不起了。
2. 《Collected Poems》, Mark Strand , Knopf
Mark Strand是我其中一位最欣賞的外國詩人。他逝世了。這一本詩全集(幾乎的,只欠一本詩集沒入,因不是Knopf出的)肯定是我2014年的第二。
3. 《危險的大笑》(Dangerous Laughter),蒂文.米爾豪瑟(Steven Millhauser),孫仲旭譯,重慶大學出版社
在《世界文學》看到他的短篇小說,驚為天人,他的風格有點像愛倫玻和博爾赫斯的混合體,有些作品我看到卡夫卡《變形記》的影子。他寫一些很超現實的故事,但努力讓那些故事看起來很現實。例如有一個故事是說「通天塔」,人民可建通天塔到天堂。由於天堂很遠,那些建築工人要兒子孫子繼續起,一代代就住在「天與地」之間,有人趕著上天堂看,有人看過了想回來。但,天堂是什麼樣子,故事是沒提過的。又例如另一故事(在下面他的《飛刀表演者》中,有一人的太太是一隻青蛙,但故事正經得剎有介事……譯者孫仲旭2014年連譯兩本,是孫仲旭先生的遺作,或者以後沒其他人譯吧。可惜。
4. 《美國當代詩歌三十年》,劉文,浙江大學出版社(2013年12月)
介紹了一些美國當代的詩人,很深入,有介紹Mark Strand,國內其實少見。
5. 《亞當的蘋果園》,羅伯特.哈斯(Robert Hass),遠洋譯,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
非常好的詩。如果我的敘事詩可以寫得像他那麼不單純的敘事就好了。幸好有中文。英文我應該看不來。
6. 《重說中國近代史》,張鳴,中國致公出版社
用另一角度說當代中國歷史。
7. 《飛刀表演者》(The Knife Thrower),斯蒂文.米爾豪瑟(Steven Millhauser),孫仲旭譯,重慶大學出版社
米爾豪瑟另一本小說,小說原著是作者稍早期的作品,個人覺得不及比較後的《危險的大笑》好,但仍是這一年我的第7。
8. 《復明症漫記》,若澤.薩拉馬戈,范維信譯,南海出版公司
很奇怪這一本書為什麼可以在國內出版,很遺憾書的結局會是如此,但可惜這樣的結局才是現實會發生的。
9. 《殺手末路》,麥可.康納利(Michael Connelly),李怡萍譯,聯經
其中一個我最喜歡的偵探小說作家。他之前有一本偵探小說叫《詩人》,在那一本書那殺手沒抓到,這一本要完結這一件事。因為自己向來喜歡看偵探小說,為了讓這書單豐富一點,我忍不住就列出來。
10. 電車.人.物.誌 (香港電車有限公司)
小時住在銅鑼灣,坐電車上學,電車讓很多故事在我身上發生,讓我寫詩,這書以電車公司中的員工的角度來介紹電車,實在不可不看。
poetyip | 06 十二月, 2014 21:19
第 二彈的Mark Strand!我同樣是選他比較冷門的作品讀。這一本《Chicken, Shadow, Moon & More》不是KNOPF出版的,在Mark Strand2014年9月的《collected Poems》就只有這一本詩集沒收。有點感到可惜。其實這一本書幾有趣的。
狗 馬克.斯特蘭德 銅鑰譯
一條狗就像我們一樣是人類
一條狗是那個有骨頭在口中的人
一條狗可以用我們的方式擺尾
看那條狗尿到灌木叢上
那條狗已走到下一株
一條狗可以比一條狗更懂得愛
一條狗穿上裙子準備好去跳舞
一條狗有他自己的名字而那個男人不知道
一條狗動不動就感到寂寞
一條狗與無限鬥爭
一條狗的空虛是其他地方的豐足
來這兒,我的狗,我的所愛,坐在我身邊
當我的狗凝視我,我跪下
當我的狗厲聲發令我哭泣
如果我的狗愛我,我很開心
一條狗是理髮師的惡夢
一條狗是沉默的證人
如果一位女侍吻一條狗她很開放
當一條狗是老闆,所有人趾高氣揚
當一條狗要性愛,所有人吼叫及在四周蹦跳
有時一條狗只需一條腿就夠了
我知道一條狗在中國什麼也不是
我知道一條狗他的爪子是手
一條狗可以比你想像中聰明
一條狗不會走進公司
一條狗會舔那餵飼他的人的手
Dog Mark Strand
A dog is human just like the rest of us
A dog is someone with a bone in his mouth
A dog can wag his tail the way we do
Look at that dog pee on the bush
That dog has moved on the the next
A dog can love more than a dog
A dog in a skirt is ready to dance
A dog has names for himself that a man can’t know
A dog gets lonely at the drop of a hat
A dog struggles against infinity
A dog’s emptiness is fullness elsewhere
Come here, my dog, my love, and sit with me
When my dog stares at me, I fall to my knees
I weep when my dog barks commands
If my dog loves me, I am happy
A dog is a barber’s nightmare
A dog is a silent witness
If a waitress kisses a dog she’s open-minded
When a dog is boss, everyone struts
When a dog wants sex, everyone howls and scampers around
Sometimes a leg is enough for a dog
I know a dog for whom China is nothing
I know a dog whose paws are hands
A dog is smarter than you can imagine
A dog doesn’t go into the office
A dog licks the hand that feeds him
Mark Strand, “Dog”, Chicken, Shawdow, Moon & more, P52 - 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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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etyip | 02 十二月, 2014 22:25
亢奮華爾茲 馬克.斯特蘭德 銅鑰譯
這一年有很多作家逝世,現在又加多一個名字——馬克.斯特蘭德。
每次我到AMAZON網站瀏覽時,下意識第一件事做的,就是在搜尋欄打上Mark Strand這名字,他的詩我太喜歡了,他也是我唯一一個追得很貼的海外詩人。基本上他大部份詩集,尤其是他中後期的,我一概是他一出即買。很多人對他的詩的印象,往往是他早期的作品如《移動的理由》,或他一些寫父親,寫死亡的詩。但我一路追看他的詩,就像一直跟著他成長。其實他中後期的詩風,不如他早期的詩那麼「黑暗」。
他出版過很多詩集,而我最喜歡的一本,是他《Blizzard of One》這一本書。這本書是1998年出版的,是我買他的第一本書,此書亦獲得普立玆獎。書中尾二那一首詩《The Delirium Waltz》,是我到現在仍念念不忘的作品。
這一首詩是一首夾雜散文及詩的作品。而詩的部份呢,他是用一種叫「pantoum(盤頭詩)」的方式來寫。pantoum是一種馬來詩體,每段四行,首段的第二行及第四行,會變成次段的第一及第三行,而次段的第二行及第四行,又變成第三段的第一及第三行,而末段的第二及第四行,又重複首段的第一及第三行,如下:
第一行
第二行
第三行
第四行
第五行(首段第二行)
第六行
第七行(首段第四行)
第八行
而最後一段格式如下:
上一段的第二行
第一段第三行
上一段的第四行
第一段第一行
當然,還有韻腳要求是ABAB,BCBC,CDCD等。
為什麼我喜歡這一首詩呢?主要是因為,我以往未必知道格律或節奏對一首詩是如何重要,但我一看這首詩,就發現格律和節奏不單止不是腳鐐,反而替一首詩「畫龍點睛」。這首詩,Mark Strand借用了pantoum這一格式。這首詩我覺得是意象和格律的完美結合。我一路讀著,就像一直在跳華爾茲,舞者兩人之間來來回回,追尋愛,追尋人生意義,追著追著就一生了。
又,筆者能力所限,韻腳沒能跟隨。但這一次,很多年前弄回來的人名大辭典,終於派得上用場了。
亢奮華爾茲 馬克.斯特蘭德 銅鑰譯
我不能記起它何時開始。那些燈光昏暗。我們走過地面,走過擦亮的木地板和鑲嵌的大理石,穿過淺水,穿過撒落的雪花,穿過光線下朦朧的身影。我不能記起但我想你在那裡——不管你是誰——有時和我一起,有時觀察著。身影結合又分開。去舞廳的大堂看上去無窮盡,而一把聲音——或許是你的——在說我們永遠不能到達。現在我們在地面上滑動,我們的衣服很沈重,音樂很慢,而我想我們會再一次死去。我相信我們很開心。我們在流淌的聲音中移動,而我們沒法說出我們是走向未來或回到過去。焦慮有它的影響——無用的,憂傷的,有時是悲劇——但在這裡它沒有任何影響。它的靠近無傷大雅,這是純粹的奇妙,所以我們繼續跳舞。我想我帶領著。為何我要學習那些近乎災難的舞步?我想毫無疑問地我們一直在跳舞,一直渴望有可以給自己狂喜的音樂。甚至最簡單的運動,從飄蕩的雲朵到閃爍的眼睛,都能抓緊我們的注意力。房間變得愈來愈大,到最後沒界限,而我們保持滑動,滑動及旋轉。
然後波比和索妮亞來了
然後舞蹈很慢
然後卓普和莫莉加入
然後約瑟夫親愛的約瑟夫在跳舞和抽煙
然後舞蹈很慢
然後湯姆和伊恩很多年後走進大堂
然後約瑟夫親愛的約瑟夫在跳舞和抽煙
然後比爾和桑迪靠在一起
然後湯姆和伊恩很多年後走進大堂
彼此扶住轉了又轉
然後比爾和桑迪靠在一起
然後沃利和戴比和祖兒和占美
彼此扶住轉了又轉
接著朱爾思來了她又高又瘦
然後沃利和戴比和祖兒和占美
所有人在動著所有人在跳舞
接著朱爾思來了她又高又瘦
橫過寬闊的地面
所有人在動著所有人在跳舞
哈利在那裡凱瑟琳也是
橫過寬闊的地面
看上去比之前更好謝茜和史提夫來了
哈利在那裡凱瑟琳也是
然後彼得和芭芭拉才剛剛回來
看上去比之前更好謝茜和史提夫來了
里昂和朱迪思穆菲兒和占美
然後彼得和芭芭拉才剛剛回來
然後其他人在那裡
里昂和朱迪思穆菲兒和占美
查里和海倫在吃東西和跳舞
然後其他人在那裡
穿上他們最好的
查里和海倫在吃東西和跳舞
格倫和安琪娜巴克和凱西
穿上他們最好的
繞著又繞著舞著又舞著
然後我們的影子向日落飄浮,把雀鳥的背脊變得陰暗,把那些嗅上去帶點魚腥味的,杏仁味的,腐爛果實味的大海變黑。不久之後天空會被灰塵和紫色的雲弄髒。我們站著,看著其他人在地面上飄浮,在地面之海上,像聲音的木筏。「你好。」他們駛近,說,「或許我們跳這枝舞?」然後他們離開,走到另一個有淺藍色牆壁和雀鳥的房間。
然後一個房間引發其他房間
然後雀鳥飛走又回來
人們漫步走廊
在那些樹的枝椏下
然後雀鳥飛走又回來
一層金色的薄霧籠罩四周
在那些樹的枝椏下
然後豪伊在那裡和弗朗辛在一起
一層金色的薄霧籠罩四周
然後詹妮特和巴迪在跳舞
然後豪伊在那裡和弗朗辛在一起
安琪絲永遠都是這麼蒼白他們說
然後詹妮特和巴迪在跳舞
然後路易絲和卡倫在交談
安琪絲永遠都是這麼蒼白他們說
但蒼白會轉成白
然後路易絲和卡倫在交談
說那些藍色滑進黑色
但蒼白會轉成白
然後朱爾思穿上高跟鞋在那裡
說那些藍色滑進黑色
蘿莎娜在那裡同時瑪麗亞也是
然後朱爾思穿上高跟鞋在那裡
然後日與夜是一對
蘿莎娜在那裡同時瑪麗亞也是
然後魯斯迪和卡露在那裡
然後日與夜是一對
然後大海綠色的身軀在接近
然後魯斯迪和卡露在那裡
然後查里斯和凱莉在跳舞
然後大海綠色的身軀在接近
你好在那邊的你好
然後查里斯和凱莉在跳舞
這麼瘦長而且輕盈
你好在那邊的你好
有沒有誰在那邊聽到
而那些奔騰的流水激烈得就像舞廳都被水淹。在我所有認識的人和我的伴侶都缺席下,我獨自在跳舞。而這裡是大海——模糊,差異消除,自我的盡頭,其他什麼包圍自我的東西的盡頭。而我繼續跳。波浪在月光的凝視下閃爍和掉落。凌散花瓣般的泡沫短暫閃耀,接著沉到沙中。它很冷,而我發現我忽然和其他人一起後退。那不可理解的巨大身體,大海,那龐大而又無意義的海洋帝國,只剩下它自己。
他們漂過地面
然後銀色稍稍發光
噢他們如何一起移動
水晶在氣流中搖晃
然後銀色稍稍發光
那麼多的門已開啟
水晶在氣流中搖晃
沒人知道會有什麼事發生
那麼多的門已開啟
然後那裡埃莉諾在跳舞
沒人知道會有什麼事發生
現在雷德在房間內跳起華爾茲
然後那裡埃莉諾在跳舞
然後唐和瓊在等待
現在雷德在房間內跳起華爾茲
這些年來了又走
然後唐和瓊在等待
很多小時又很多小時會過去
這些年來了又走
走廊的棕櫚葉沙沙作響
很多小時又很多小時會過去
現在伊恩的孩子進來
走廊的棕櫚葉沙沙作響
然後這裡是湯姆的孩子
現在伊恩的孩子進來
那裡沒有其他事可做除了跳舞
然後這裡是湯姆的孩子
然後諾蘭跟他們說一些事
那裡沒有其他事可做除了跳舞
他們永遠不會坐在一起
然後諾蘭跟他們說一些事
然後有很多人祝願他們會繼續
永遠不會坐在一起
跳舞的季節沒有盡頭
然後有很多人祝願他們會繼續
永遠不會停止
我不能記起它何時開始。那些燈光昏暗。我們走過地面,走過擦亮的木地板和鑲嵌的大理石,穿過淺水,穿過撒落的雪花,穿過光線下朦朧的身影。我不能記起,但我想你在那裡,不管你是誰。
The Delirium Waltz
Mark Strand
I cannot remember when it began. The lights were low. We were walking across the floor, over the polished wood and inlaid marble, through shallow water, through dustings of snow, through cloudy figures of fallen light. I cannot remember but I think you were there — whoever you were — sometimes with me, sometimes watching. Shapes assembled themselves and dissolved. The hall to the ballroom seemed endless, and a voice, perhaps it was yours, was saying we'd never arrive. Now we were gliding over the floor, our clothes were heavy, the music was slow, and I thought we would die all over again. I believe we were happy. We moved in the drift of sound, and whether we went towards the future or back to the past we weren’t able to tell.Anxiety has its inflections — wasteful, sad, tragic at times— but here it had none; in its harmless hovering it was merely fantastic, So we kept dancing. I think I was leading. Why else would I practice those near calamitous dips? I think it was clear that we had always been dancing, always been eager to give ourselves to the rapture of music. Even the simplest movement, from the wafting of clouds to the wink of an eye, could catch and hold our attention. The rooms became larger and finally dimensionless, and we kept gliding, gliding and turning.
And then came Bob and Sonia
And the dance was slow
And joining them now were Chip and Molly
And Joseph dear Joseph was dancing and smoking
And the dance was slow
And into the hall years later came Tom and Em
And Joseph dear Joseph was dancing and smoking
And Bill and Sandy were leaning together
And into the hall years later came Tom and Em
Holding each other and turning and turning
And Bill and Sandy were leaning together
And Wally and Deb and Jorie and Jim
Holding each other and turning and turning
Then came Jules tall and thin
And Wally and Deb and Jorie and Jim
Everyone moving everyone dancing
Then came Jules tall and thin
Across the wide floor
Everyone moving everyone dancing
Harry was there and so was Kathleen
Across the wide floor
Looking better than ever came Jessie and Steve
Harry was there and so was Kathleen
And Peter and Barbara had just gotten back
Looking better than ever came Jessie and Steve
Leon and Judith Muffie and Jim
And Peter and Barbara had just gotten back
And others were there
Leon and Judith Muffie and Jim
Charlie and Helen were eating and dancing
And others were there
Wearing their best
Charlie and Helen were eating and dancing
Glenn and Angela Buck and Cathy
Wearing their best
Around and around dancing and dancing
And our shadows floated away towards sunset and darkened the backs of birds, and blackened the sea whose breath smelled slightly of fish, of almonds, and of rotting fruit. Soon the air was soiled with dust and purple clouds. We were standing, watching everyone else afloat on the floor, on the sea of the floor, like a raft of voices. "Hello," they said, as they sailed by, "may we have this dance?" And off they went to another room with pale blue walls and birds.
And one room led to another
And birds flew back and forth
People roamed the veranda
Under the limbs of trees
And birds flew back and forth
A golden haze was everywhere
Under the limbs of trees
And Howie was there with Francine
A golden haze was everywhere
And Jeannette and Buddy were dancing
And Howie was there with Francine
Angels must always be pale they said
And Jeannette and Buddy were dancing
And Louise and Karen were talking
Angels must always be pale they said
But pale turns round to white
And Louise and Karen were talking
Saying that blue slides into black
But pale turns round to white
And Jules was there in heels
Saying that blue slides into black
Rosanna was there and Maria
And Jules was there in heels
And day and night were one
Rosanna was there and Maria
And Rusty and Carol were there
And day and night were one
And the sea's green body was near
And Rusty and Carol were there
And Charles and Holly were dancing
And the sea's green body was near
Hello out there hello
And Charles and Holly were dancing
So thin they were and light
Hello out there hello
Can anyone hear out there
And the rush of water was loud as if the ballroom were flooded. And I was dancing alone in the absence of all that I knew and was bound by. And here was the sea- the blur, the erasure of difference, the end of self, the end of whatever surrounds the self. And I kept on going. The breakers flashed and fell under the moon's gaze. Scattered petals of foam shone briefly, then sank in the sand. It was cold, and I found myself suddenly back with the others. That vast ungraspable body, the sea, that huge and meaningless empire of water, was left on its own.
They drifted over the floor
And the silver sparkled a little
Oh how they moved together
The crystals shook in the draft
And the silver sparkled a little
So many doors were open
The crystals shook in the draft
Nobody knew what would happen
So many doors were open
And there was Eleanor dancing
Nobody knew what would happen
Now Red waltzed into the room
And there was Eleanor dancing
And Don and Jean were waiting
And Red waltzed into the room
The years would come and go
And Don and Jean were waiting
Hours and hours would pass
The years would come and go
The palms in the hallway rustled
Hours and hours would pass
Now enter the children of Em
The palms in the hallway rustled
And here were the children of Tom
Now enter the children of Em
There was nothing to do but dance
And here were the children of Tom
And Nolan was telling them something
There was nothing to do but dance
They would never sit down together
And Nolan was telling them something
And many who wished they could
Would never sit down together
The season of dancing was endless
And many who wished they could
Would never be able to stop
I cannot remember when it began. The lights were low. We were walking across the floor, over the polished wood and inlaid marble, through shallow water, through dustings of snow, through cloudy figures of fallen light. I cannot remember, but I think you were there, whoever you were.
Mark Strand, “The Delirium Waltz”, Blizzard of One, Page 46 – 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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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新書《尋找最舒適的坐姿》已經出版。石磬文化事業有限公司出版,售價80元正。
如果要購買我的《尋找最舒適的坐姿》,各位可去三聯、中華、商務及序言書室找。如果網上的話,可以在這裡買。
我在2014年8月10日有新書發佈會。新書發佈會的錄音,如果各位仍有興趣聽,可按這裡。註:版權屬序言書室的。
poetyip | 27 十月, 2014 22:12
2014 葉英傑 詩號:1172a
這一個七月早上,我沿著
沒有遮蔭的路走
陽光已經很猛烈。我試著
慢慢地走,讓自己緩緩地呼吸
好讓汗水不會從我裡面滲出來,淹沒衣衫。
這年是甲午年,這夏天
彷彿比以往的夏天炎熱。
想起以往的甲午年我們需要戰鬥
好等自己活得更舒適。
這一天,我沿著沒有遮蔭的路走
還早,路上很少人。偶爾有三倆接近
我總盤算著,繞開或不繞開他們。
想到在加沙的人們,這一個月
應許之地的地面
總有濃濃的煙霧。
這裡沒有霧,陽光很猛烈
遠方的颱風,使一邊熱氣下沉,另一邊
飛機墜落。或許他們都被提了
下一次坐飛機
但願那一天不會這麼快到來
坐在山毛櫸旁的上帝在打鈍。
我留下來,頂著炎熱的天氣,沿著
沒有遮蔭的路走
電話振動,編輯留言說
書印好了。書中
說的都是
我日常的生活。
2014年7月25至30日
後記:
2014年是甲午年。跟據天干地支,甲午年是火木皆旺。甚至可以形容為「燥」。1894年甲午年,有甲午戰爭。這一個甲午年,有飛機憑空消失/被擊落/颱風下失事,包括「大暑」前後3架。而遠方,仍然有戰爭。
後記2:
聖經啟示錄有末日時,信主的人會「被提」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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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etyip | 21 十月, 2014 22:09
東京晴空塔,或其他觀光塔 葉英傑 詩號:1175
常常,都有升降機
上升到那一樓層;那裏
有廣闊的視野,你們可以在那一陣子
讓天空包圍。同樣
你們必須要有
在上升時
讓耳朵抵抗氣壓的決心。
升降機內通常都有星光閃燈
閃動,樓層數字也快速跳動,快到了。
常常,升降機門開啟時,你們知道
這裏就是了。通常你們立刻走到眼前的柵欄
柵欄外有玻璃,透過玻璃
會看見,觀光塔建築師
想你們看見的角度。
你們會尋找視野的焦點。用那些
設定好的望遠鏡去找;要插入
什麼顏色和形狀的輔幣去啟動?
日間,你們會搜尋
建築物;那些有趣的屋頂,平常
在地面只能仰望。
黃昏,你們搜尋的會是
天空上那小小的圓,金黃的
但願,在對的時候來。
如果是晚上,你們
留意的會是僅餘的光
那些仍然閃著,或仍然移動的光。
你們往往想用照相機把光拍下來
想拍出一條光路;
有人同行就最好了,那裏通常有小小的沙發
讓你們坐下來,挨在一起,孩子
一直蹦跳著,離開視線,繞他們的圈子。
通常,觀光路程中,有指示會告訴你們
有阻尼器,一個完美的大圓球,在身下
消解一陣又一陣撲來的風。
離開的時候,總會經過手信店
不斷選擇手信。這次
有扭蛋池,讓你們
選著扭蛋,從所有一樣的顏色球中
選自己想要的,看自己的手氣。
2014年9月8日。中秋節。東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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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etyip | 21 十月, 2014 21:59
關夢南一篇對我的書的書評,已在2014年10月號的《中學生文藝月刊》發表。老實說,在這雜誌發,是開心的,因為,那些學生是我(們)的未來,各位都懂的。
他的成長難辛而遲緩
葉英傑,香港出生。一九八九年開始寫詩,詩集有《只有名字的聖誕卡》(1999)、《電話下的自由》(2002)、《背景音樂》(2008);合集見《我們詩選》(1999) 。如果沒有記錯,這應該是他第四本詩集。25年堅持寫詩,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尤記得起步時,他把詩一首首編了號碼,投稿,連編號也傳來。嘴裏不說,心裏頗不以為然,詩,豈能以量取勝?但葉英傑依然我行我素。大概寫到接近一千首時,好詩逐漸浮現,我亦開始肯定一個優秀詩人的出現。
葉英傑是一個笨拙的詩人,無疑,他的成長難辛而遲緩。他死心塌地愛詩,但天份不高。沒有天份,居然也可以成為一個詩人,而且是優秀的那一類,值得半途而廢的人學習。這其實也應了一句:「凡事為之,則難者亦易矣;不為,則易者亦難矣!」天下事,莫不如此,文學藝術,又豈能例外?
《尋找最舒適的坐姿》裏面的作品不多,僅33首,但佳作佔了三份之一,不可謂不多。如果選最好的一首,我揀〈父親〉。無論語感、表達手法、內涵及創意,都達到很高的水平,幾無瑕疵。
以父親為題,一如以母親為題,珠玉在前,極難作得好。這首作品可說另闢蹊徑──以虛入實,從「不像我的父親」,一點一滴串連往事,最後拼貼出─個父親的原型。過程不但誘讀,而且觸發共鳴。這個「不像」是實景,也是虛景,含不忍面對、不想面對,大哀不傷的情狀。
這首作品沒有佳句,更無巧喻;倒敘住事,往返具體;穿插細節,層層相扣;前後呼應,一氣呵成。試欣賞部分:
……
他病情好轉
我扶著走路蹣跚的他購買年貨
我扶著的
並不像我父親
我大學畢業典禮時
和我一起拍照的人
是不是我父親
……
在車上
有人抱起倦極熟睡的我
讓我伏在肩頭上
抱我的人
或許
就是我的父親
……
父親死的那一天
……
我看著他
就像
才第一次
看著他。
詩之抒情,不外有二:其一是直接抒情;其二是隱性抒情。前者眾所周知;後者指的是敘事,敘事挑通了,是為了更好的說理和抒情。除了前述〈父親〉一詩,《尋找最舒適的坐姿》內其他的作品,也不無隱含抒情的功能,如〈盆栽〉:
你送我一盆盆栽,我終於轉送了別人。
……
之後某一天,我在
百貨公司
賣小玩意的地方
找到小小的仿真盆栽
盆栽只比我拇指頭大丁點兒。
我買下它
把它放在家中的書桌前
讓它和其他小擺設擠在一起。
也斯也寫過一首〈盆栽〉,寓意壓抑、舒展的生命。葉英傑不怕重複,竟能翻出新意──抒家居狹窄之苦。作品妙在不直道,字裏行間,更沒有流露絲毫的埋怨,僅於結句說:「讓它和其他小擺設擠在一起。」好一個「擠」字,「盆栽只比我拇指頭大丁點兒」,尚且如此,何況人呢?一切盡在不言中。
《尋找最舒適的坐姿》分四卷:「家」、「家外I」、「家外II」及「尋找家」。四卷,以「家」寫得最好,大抵經驗沉澱多年,慢筆出細貨,部分苦澀、牽動真情,再加上詩藝日漸成熟,尤其是收句,留情而不多言。其他三卷,也有不少我喜愛的,如:〈隔鄰的貓〉、〈聚會(二0一0)〉和〈單身者晚宴〉。〈聚會(二0一0)〉和〈單身者晚宴〉好像刊載於《秋螢》,當時我已叫好。〈聚會(二0一0)〉淡筆內斂,小孩把媽媽飲品弄翻那一節特佳。唯一微疵是起段:「那裏裝潢依舊,那仿日本榻榻米的房間 / 仍在……」好像有點前人的影子。
另一首〈單身者晚宴〉更值得稱道。這樣的題材本來極難處理,稍一不慎,便流庸俗。我不能確定作者是介入其中,抑或借取他人的經驗,澆自己塊壘,但描寫逼近真實,刻畫旁敲側擊,甚或顧左右而言他,竟能成篇,且是佳構。內容回應主題只有這幾句:「……我如何向剛來的女孩說出這些 / 掃興的說話……是時候結帳 / 交換電話 / 離開……」其他描寫,都是個人的內心獨白,這最真摯的一面,不能與對方交流,其寂寞可知。如此一個晚宴,本來為解決寂寞而設,最後反而增加了個人的寂寞,不能不令人啞然失笑。詩的深層諷剌意義亦在此。
結段的隱喻十分強烈:
她們記起傘子,侍者把所有的傘子給我
我嘗試辨認傘子,或許下一次
看見傘子的時候,曾記起這一把傘子
外面雨已經停了。天氣
很好。地面已經乾透
沒有人可以確定,雨水
有否曾經降下。
城市人疏離如傘,因雨而聚;雨停了,傘的意義亦失去。「沒有人可以確定,雨水 / 有否曾經降下。」不正正暗喻了我們的人際關係?這是沒有人寫過的題材,英傑偶得之,且成佳作,可喜可賀。
這是一個不壞也不好的年代。如何寫詩?詩寫給甚麼人看?其苦可知,其樂也可知。很多人虛張聲勢,急於為政治張目,但英傑不然,他不做代言人,他默默地寫自己的詩。這樣樸拙的、不動聲息的詩,合該沒有讀者,有,也不會太多吧。但相信總有一點甚麼在詩人的心裏燃燒,鼓勵他們寫下去。細水長流,香港詩以前如此,將來恐怕亦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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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etyip | 13 九月, 2014 12:00
【葉英傑專訪】
尋找最舒適的坐姿
週二 2014-09-09 inmediahk
文:趙曉彤
這一個黃昏,我們一如以往聚在一起
替某一友人慶祝生日。
這一次是我的。
就像之前數次一樣
每次在這房間,我們都努力試著
想找到最舒適的坐姿。
──葉英傑〈聚會(二○一○)〉
寫詩,從中學老師與徐志摩開始
「若不是當初有機會作文貼堂,可能我就不會有寫詩的念頭。」葉英傑清楚記得,他是八九年二月五日開始寫詩,當時人在廣州,在親戚家裡試寫一首,沒料 一發不可收拾──雖然,他當時只把寫詩當作小遊戲,直至中二,他把新詩拿給中文老師看,老師讀後,竟把新詩貼在操場,給同學欣賞。小小年紀的葉英傑大受鼓 舞,立志要認真寫詩。一次外出,看見掛在路中央的青年文學獎橫額,記下電話查詢投稿方法,此後參賽六年,五次獲獎,後來又陸續於其他新詩比賽獲獎。創作至 今,寫詩已成為葉英傑心中的「職業」,至於營營役役的電腦界工作,他說,是維持生活的兼職。
回想當年,葉英傑說,接觸新詩的渠道非常有限,除了課本裡的徐志摩,就只剩下書店,當時他住銅鑼灣,商務書架上的所有詩集,他都買過,書店有甚麼, 他就看甚麼。初寫詩時,他單打獨鬥,後來因參賽認識王良和、胡燕青,帶他到「詩的挪亞方舟」、「我們詩社」,與詩友聚會,他才開始與人談詩,眼界大開。
問及這些作家、文友,誰人影響他最深?葉英傑答,肯定是徐志摩,不是讀到他的詩,就不會寫新詩。此後是戴望舒、覃子豪,意象運用優美,直接影響他寫 意象詩。他本以為寫得一首好詩的人,全都死光了,直至發現王良和的詩集──詩竟寫得又好又貼近生活,且作者未死,還跟他有來有往,種種震撼感覺,使他開始 思考:詩,其實也不一定要寫得很難讀懂。
從意象詩,到敘事詩
「其實這些變化來得很緩慢,我出版第一本書時,前輩總說我超現實主義──我不知這是甚麼,便很認真地買書來讀。每本書的說法都不一樣,但我也有自己 的理解,就是運用超現實主義的其中一個原因,是我們無法通過平常的寫作去顯示真正的現實,於是我開始思考:如果能用最簡單的寫法,都達至相同效果,那我就 不用花很大功夫去處理意象、技巧,都可以寫出好作品了。」
他又去參加新詩朗誦會,發現觀眾在詩人誦詩時,都是低著讀閱讀,這代表作品無法被即時理解。他反思,自己寫詩是想給任何人看,包括評論家,包括老媽 子,也包括那個獲贈詩集、裝修打折的師傅,所以他不得不調整敘事手法。「但我最初不知道要怎樣做,只是一直試驗,直至2000年那首獲獎作品〈散步〉,這 詩我寫了很久,因想不到沒有意象可以怎樣寫詩,一直拖了幾個月,截稿將至,才決定不要再想,就當作故事來寫。這是我第一次敘事成份很重的詩,此後我就想多 寫這類新詩。」
不過,對葉英傑來說,意象詩跟敘事詩同樣重要,就像兩個起點不同但指向同一目標的箭嘴,他只是轉換了寫作方法,但寫作目標始終如一,「留傳後來,想有更多人知。因為想更多人讀,所以不想自己的詩與周圍無法連結,如果我自築城牆來隔絕自己與世界,其他人就很難走進我的詩。」
最舒適的坐姿,從來不在椅子
葉英傑的第一本詩集在1999年出版,因怕以後沒有出版機會,便把所有喜歡的詩都放進去,用編年體排,結果不少前輩批評他的詩集沒主題,他也漸漸明 白出書跟寫詩是兩回事,不再急於把一段時期寫的詩放進同一本詩集裡,於是最近推出的第四本詩集《尋找最舒適的坐姿》,便以「家」為主題,只把與家人有關的 詩歌放進去。
新詩集的封面,是一個正要摘花的男孩,這情景讓葉英傑想到最舒適的坐姿,摘與未摘之間,擁有選擇的自由,「他只有此刻自由自在,差點摘到花了,多麼 快樂,但下一刻父母已趕來,把他抱走。」他繼續解釋,最舒適的坐姿,並不是某種姿勢,而是坐下來的環境是否舒服,如果四周的人都在互相攻擊、針對,那麼椅 子再好,也不會坐得開心。所以他心目中的「最舒適」,就是在家裡──最好可以躺在床上,開冷氣、看足球,也歡迎家人或是三五知己陪伴,總之就是很自由,不 必顧慮他人的眼光。
「我最慶幸自己找到寫作這目標,至少不會渾渾噩噩過完一生。幾十年後,我仍能跟人說,我有目標去做這一生人。姑勿論是否成功,付出是否足夠──可能是很不夠的,但至少我曾努力。」
「對於詩集,我沒有特別期望,也沒有想得很遠。我只希望可以繼續寫作,一直擁有寫作的心。始終在香港保住這顆心,已有難度。希望不會去到某個地步會非常失望,不想再寫。如果我仍然可以寫詩,我已覺得好幸福。」
文:趙曉彤
http://www.inmediahk.net/node/1025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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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etyip | 25 八月, 2014 20:54
胡燕青老師替我的書作的書評,在2014年8月25日星島日報出左。沒想到欄位、名字和照片都這麼大(原先是打算給一張遠的,冬天拍的,那麼他們細細張整出來,就看不清我的樣子,又看上去肥D。殊不知他們索性整張大相……)。
胡老師在我第二本書寫序,那一篇序說到我寫詩的問題,我是常常拿出來看提醒自己的。現在她又寫一次,這一次彷彿替自己的詩「平反」了。
以下是胡老師的原文。
電車的響聲——讀葉英傑的詩集
恭喜葉英傑出版他的第四本詩集。如果用車輛來比喻英傑的詩,他的詩不是巴士,不是火車,也不是單車或摩托車。巴士太虛胖臃腫,火車太盛氣凌人,單車太單薄浪漫,摩托車太愛自我表演也太機會主義者。英傑的詩是電車,緩慢穩定而不越軌,你想不到的時候自會發出清脆的響聲,然後停站或開出,載著些不怎麼趕時間的人。喜歡坐電車的人大概也喜歡各種各樣的運河,街道一樣的水在流,像周莊,像宏村,像阿姆斯特丹,也像威尼斯人把大海一小截一小截地切出來,切成的橫街窄巷。
英傑這像讀者多於作者。他無法不抽離自己,像一個他者那樣提問和回答。他的詩裡面有一種恆常的孤獨和寂寞。這是因為思考深度的突出,而非缺乏同伴。他是一部鏡頭移動閉路電視,老在跟踪自己。他用他的詩努力地相信著自己的幸福,也要求他的讀者來幫助他確定。
詩集的名字叫做《尋找最舒適的坐姿》,說明他對座位很在意,一直感到它的存在,而且懷疑它、觸摸它、詢問它。<家族紀歷>似乎就是為了把個人記憶強化而寫的,不過,記憶還是不斷地崩潰和散失。一家人在街上走,熱得要吃雪糕,過年冷得無法集中精神玩紙牌,感官經驗是比較可靠的錨。其他的事,卻不免有一種瑣碎的朦朧,捉不牢、抓不住:「第二天早上,三舅/找到過去一些手風琴的MP3錄音/我們一起,聽著手風琴的樂聲/在我們的空氣間徘徊」。這個家庭典型、融洽、有親情,卻無法消滅詩人的觀察者身份。他說:「我坐得比較遠/隱隱約約只聽到斷續的餘音」。
幸福,在英傑的詩裡,要麼落在過去,要麼落在將來。<在神戶遇上兩場婚禮>裡面有一對新人在舉行西式婚禮,由神父祝福,另一對則由日本的「神情肅穆的巫女」領路,大家都在尋求幸福。但英傑認為無論是什麼樣的祝福的儀式都跨不過平凡時日的洗擦。在歲月的那一頭,在花園裡打理花草的老夫婦也曾是婚禮的主角。如今,他們所演繹的幸福也許和當初的期許尚有距離。
英傑對自己的感情也頗為不信任,像一個人照鏡子硬要照出後面來,否則他就會質疑自己的立體。他寫詩,藉著細節來凝視個人的損失:「墓碑上鑲嵌的照片太模糊了/我不能確定/照片中的他/是不是我父親。……我仍然記得那一次/他病情好轉/我扶著走路蹣跚的他購買年貨/我扶著的/並不像我父親。……/我總會聽到家中大門打開又閉上/我知道父親下班回來了/但我自顧自溫習功課/沒有回過頭來/確定。/……我小時候的每個假日/我們全家外出遊玩……有人抱起倦極熟睡的我/讓我伏在肩頭上/抱我的人/或許/就是我父親。」這樣的詩,旨不在用文字重組記憶,而是在表達遺憾;但這也不同於流行文化的所謂「愛得太遲」,「愛得太遲」是一種可以避免的錯失,英傑的遺憾是再回頭也無法處理的真實人生。
其實他的詩基本上都帶著內疚和遺憾,似乎他大半生都在追求接納和肯定。詩人總無法找到安舒的坐姿。他在本書中有34首詩,其中有10首(<盆栽>、<三舅舅>、<推拿>、<循>、<跑馬>、<大埔吉之島的最後時光>、<酒店房間>、<缺憾>、<釀>、<結>)裡面出現過「位置」這個名詞,共13次之多。看來英傑對「位置」這回事相當敏感。家庭裡的位置、社會上的位置還是詩壇上的位置?大概都是。與「位置」悄悄地呼應著的是「假寐」。「假寐」看似不在乎,其實「假寐者」仍在聆聽,甚至在奮鬥——儘管他看來平靜。下面這首詩,是詩集中的精品:
我只會感到寬慰。
每次巴士到來時
我都可以預計
我在裡面能夠佔據的位置;
唯一不確定的是上層。
踏著小小的梯級,向上彎
一排排座位
多少頭佔據著?去證實
再退回來,或留在下層
那些倒頭的座位?
只能踮起腳尖坐著
座位下面隔著滾動的車輪。
坐到哪,都要調校冷氣出風口
太熱,又調過來。
我們都坐著,有更多人
站著,不時交換兩腿
有些人向窗外張望
有些人低頭,努力抓住手機發出的光
——<循>
同一程車,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可以預計/我在裡面能夠佔據的位置/唯一不確定的是上層」。英傑心內的火,有心人總能看見。人總是愛往上流動——無論說的是一個真實的巴士座位,還是社會地位,還是一個詩壇的位置:「踏著小小的梯級,向上彎」爬不上又找不到「位置」的,就只好退回底層站著,交換著腿來用力,因為太累了。英傑寫詩,用的是「暗勁」,他內功深厚,卻不容易看得出來。
說英傑的詩盡是賦體是以偏概全。老實說,英傑的賦體只是個臉譜而已。真正的英傑與詩交手,已經比以前更有策略。他希望不大讀新詩的人(例如家人)讀得懂他的詩。他也希望常讀新詩的人(例如詩友)能夠發掘他隱蔽的「比興」寶藏。他也許更頑皮一點,打算讓那些不夠虛心或小心的讀者在閱讀的遊戲中大跌眼鏡。總而言之,英傑的詩越寫越好了。
poetyip | 17 八月, 2014 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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